李 蔚
有诗人曾说:“回忆过去的生活,无异于再活一次。”在非虚构散文集《峡河西流去》中,作家陈年喜以陕西丹凤一个叫峡河的村庄为地理坐标,穿越苍茫的岁月之途,一点点追寻隐匿在风中的故乡记忆。
陈年喜因书写漂泊异乡的矿工生活而成名。在这本书中,他调转了方向,从“离家”到“回家”,从“向外走”变为“向内探寻”,叩问生命的来处。在书的序言中,陈年喜写下这样的文字:“我这半生,和两个场域扯不断理还乱,一个是关山万里的矿山,一个是至今无力抽身的老家峡河。”故乡是人生河流的发源地,是一个人无法摆脱,也不必摆脱的存在。只有离开了故乡,且与故乡拉开了一定的时空距离之后,陈年喜才能以归来者的身份,重新打量峡河,从而描绘出人与故乡之间那份难舍的情愫。
说到思乡,映入脑海中的常常是家乡那些从土地上生长而出的自然风物。人们在土地上辛勤地劳作与探寻,土地也会为人们呈送天然的恩赐之物。这物中不仅藏有季节轮转的密码,更藏有人的别样心绪与无尽绵长的日子。
陈年喜笔下的蘑菇、疙瘩叶儿、李子、桐子等,携带着泥土的质朴芳香,不仅是乡村劳作的希望,更承载着作者关于乡村生活方方面面的回忆。陈年喜以风物为入口,连接了一个博大的乡土空间。例如《桐子故事》一篇,小小的桐子背后,串联起少年的懵懂求学路、漆匠的变化、乡村的产业转型等主题。陈年喜用自然风物,梳理出乡村的烟火日常与地域的发展脉络,并在其中熔铸了真切的个人情感和难忘的成长记忆。
广阔的乡野大地,滋生、培育出独特的乡土文化。地方戏曲的诞生与传播,携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,蕴含着一个地方别样的乡土之美。这本散文集中,先后出现了《桃花庵》《陈三两》《斩秦英》《劝世人》等戏曲之名,以及大段的戏曲唱词。乡村中的戏曲,没有精致的舞台,没有华丽的装扮,也没有满座的观众,却是一份独特的礼物,是葬礼上的深沉送别,是平凡日子里的心灵慰藉,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与自己的对话。
戏曲与乡村生活有着深度的融合,它甚至成为乡人所有生命情感的“代言人”,参与并构建了乡民的精神世界。陈年喜散文中关于戏曲的部分,很大程度上承担了表现书中人物情感的作用。那些无法直白道出的内心情绪,都恣肆宣泄在一句句戏曲唱词中,化成了苍凉天地间一声声淋漓尽致的呐喊。
其实,不论是家乡的自然风物还是民俗戏曲,《峡河西流去》中的每一篇文章,所写的都是颠簸时光中的人的命运。这本书虽为散文集,但小说的叙事特征非常明显。关涉自身、家人以及乡邻的往事记叙中,有作者对细节的工笔描写,更有对命运走向的阔笔勾勒,读来有种人生海海、沧海桑田之感,尤为动人。
这样的写作特点,与陈年喜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。或许是因为惊心动魄的矿工生涯中,经历了太多的生死,让陈年喜的生命观具有了丰富的层次。他以一种包容的态度,接受了命运所给予的东西,也对生命中经历的失去与悲伤,献上了深切的理解与同情。前者让他的文字克制、简省,似静水深流,后者则让他的文字在不疾不徐的叙述下,暗暗涌动着澎湃的激情。
在这本书中,陈年喜绘制出一幅颇具古典美感的乡村图景。书中有掌握着桐花治疗烫伤秘方的还俗老道士,有在木窗下优雅品尝一碗面叶的长者,散发着乡土文明的唯美与悠长。
但是,陈年喜书写乡村的价值,绝没有止步于此。乡人的流动离散、传统职业的消逝、现代媒介的出现,同样被载录在书中,与曾经纯真美好的乡土生活相互映衬与勾连,共同呈现出峡河的消失与新生。因而,这本书具有了更独特的意义。陈年喜作为返乡者的意义也尽在于此:因为曾经漂泊,走入更广阔的世界,所以更加明白故土的珍贵,更在乡土与城市、故乡与他乡有意无意的对比之间,记录了时代的转型与变迁。
读懂了陈年喜与故乡之间的羁绊,就自然理解了他的文学表达何以质朴自然,带着乡土的粗粝感,却又内蕴一种深沉的情感力量,诗意频现。陈年喜用真诚的文字,扬起了大地上的尘土,为奔忙的人们寄放了那一片诉不尽的袅袅乡愁。
作者简介
李蔚,女,1988年生,华东师范大学文学博士,现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艺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。主要研究方向为小说史学及地域文化。在《中南民族大学学报》《红楼梦学刊》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《陕西日报》等发表多篇学术论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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