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画的化境
文/王松
中国画艺术造诣进人最高成熟之境时,则神妙之极。所谓“出神入化”,“无方无体”,“一片化机”。这就是艺术常说的“化境”。
“化”字古作“匕”。《说文》 :“匕, 变也,从倒人。”段注:“变者更也......,今变匕字尽作化,化行而匕废矣。”《中庸》 :“变则化。”《易.恒》:“四时变化。”《礼记.乐记》:“百物皆化。”化均意为变易。东方哲学认为,天地万物永远是在运动变化中的,宇宙的本质既是变化。故周代探索天地人事规律的经典称为《易经》,称大自然为“造化”。有时“化”也作为本体之道的代称。如《事问》“化不可代。 ”注:化谓造化也.《苟子.劝学》:“神莫大于造化。 ”化,被普遍认为是宇宙本体之道的特性。艺术的神妙必含于道,当然也含于“化”。《周礼.春官.大宗伯》:“以礼乐合天地之化。”即已表露艺术应与化道相结合的意旨,绘画能吻合于天地之化,即为“化境”。
《周易.系辞上》云:“化而载之存乎变,推而行之存乎通,神而明之存乎其人。, 艺术之化的关键在变通,变通的关键于画家其人,而人的关键又在于与自然之道合一无间。人与道合即返璞归真,谓之“真人”,谓之“化人”。其画谓之“真画”。张彦远云:“与其神,守其一,是真画也......真画一划,见其生气。,”画之极境,仅一画即体现道境。元人郝经云:“万物生笔端,一画立太极。”石涛亦云: “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。我故日:吾道以一贯之”。“一画”者守“一”,“一”亦即道。《老子》云:“圣人抱一,以为天下式。”“一”包含了对立的阴阳两仪之统一 ,能使截然的对立变为高度的统一,便是“化”。东方哲学看来,局限于对立,便是凡人,便是小人,便是众生,能于体悟中达到对立的化一 ,便是成道,便是圣贤。艺术的化境,既是在根本上体现着对立的化一。技艺能够“化”时,即无所谓一,无所谓二。八大山人云:“在一无分别,在二无二号”,可谓是“化”之妙解。
在表现形式只须达到具象与抽象,再现与表现,笔触与形象,水墨与色彩这诸要素的化一,做到相参无碍,融合无间。常态思维来看,以上因素是对立的。艺术的化,就要使相反者变为统一体。这不是调和折中,使双方都受到限制,也不是取消二者的特性,而是相得益彰,使双方更得到充分的发挥。这对于有悟于道者,即不难领会。郓南田云:“宋法刻画,而无变化,然化本由于刻画,妙在相参而无碍,习之者视为歧而二之,此世人迷境,”画家破此迷境,方可言化。
画家在学习传统时,往往将前人之法进往理性分析,于古人之法用功愈深,其法则规律逾形完神备。不分则难以深人自然,分而不合亦要背离自然。画家不分则不能尽法,不合则不能神化,不能贯通。王原祁《麓台画跋》云:“但于六法中揣摩精进,论古亦及淹博,余虑其执而未化也。”方重《山静居论画)云:“行家知工于笔墨,而不知化其笔墨,当悟此意,学者未人笔墨之境,焉能画外求妙:凡画之作,功夫到时,处处是法。功夫成后,但觉一片化机,是为极致。”石涛《画语录》云:“自一以分万,自万以治一,化一而成氤氲天下之能事毕矣。”绘画达到“化”境时,万法与一法化一,千法万法而只是一法,虽是一法,却包万法;有法与无法化一,处处是法, 而又处处不见法。
艺术之化,关键是画家思维之化,思维的理性与非理性是对立范畴,而在东方哲学看,却又是统一的范畴,东方哲学本体论,就理性而言,讲“理”,就非理性而言,讲“气”。理与气歧而为二,既是迷境,理与气化而为一,既是道境。天下无无理之气,亦无无气之理。理与气是同一体的两种显现。这同一体便是道。道之为用,其妙不测,故谓之“神”。
《易.说卦》:“神也者, 妙万物而为言者也。”《易. 系辞上》:“阴阳不测谓之神。”孟子云:“圣而不可知之谓之神。”画家在艺术上能达到理性与非理性的化一,则理与气合,技近乎道,自然神妙无穷,超凡人圣。清人王昱《东庄论画》云:“画中理气二字,人所共知,亦人所共忽。”诚然,世之画人忽之者多,深究者少。理、气造诣之极,自合人道境,理气相化,则非理非气,亦理亦气。而画家任性使气,笔下皆是理法,无意成画,笔下自然超绝,所谓“随心所欲不逾矩”,“猖狂妄行”,乃蹈乎大方”。画家造诣修养至此,“欲”与“矩”已经化一,“妄行” 与“大方”已经化一。《庄子.天地》云: “通与 一而万事毕,无心碍而鬼神服。”画之化境,岂不如是。
一一收录于王松主编《砚边偶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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